周兴和的父亲一天天更衰老了。
他母亲身体也越来越是消瘦。近一两年来,她常常感到全身无力、胸口发堵、心慌气紧、吞咽困难,做什么事都力不从心了。
这时,他母亲不知是心血来潮,还是她预感到了什么,出人意料的是,她在同兴和的父亲商量后,竟主动和村里一户王姓人家攀起亲来。让他们没想到的是,王家人商量了一阵,竟然同意了这门亲事!
父母给周兴和谈的是本队的姑娘王琼华。
周兴和刚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,当他听到旁人议论后,感到十分意外和不解,他还远远不到婚娶的年龄啊!这一年他刚失学不久,在生产队才劳动了一年。
“兴和呀,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。我们给你谈了门亲事,可能你已知道了。”当母亲和王家人把事情商量好后,她才告诉周兴和,“人一辈子就是那么回事,成家立业生儿养女。王家的条件比我们好,但人家没有嫌弃我们,愿意把姑娘嫁过来——我看,趁我们两个老的还在,听我们的话,把她接过门来吧。”
周兴和低头不语。
“像我们这种家庭条件,哪里还能东挑西选的。”母亲见兴和不作声,她接着对兴和说道,“你父亲年纪一天天大了,也不能上坡做活路了;我呢,这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;你兄弟也还小,还做不得事。人家那王家姑娘,我们是看到长大的,人老实本分又勤快,接过门来还能帮家里做些事情呢!”
“我还小,人家要笑话……”周兴和嗫嚅着回答。
“14岁了,不小了!”母亲理直气壮对他说,“解放前,人家八九岁接媳妇的多的是,十三四岁就当爹当妈了!看什么笑话?一辈子接不到媳妇,一辈子打单身汉,才叫人家看笑话呢!”
“以后学校复课了,我还想读书……”
“现在到处都乱哄哄的,还读得成什么书!就算学校复课了,哪个上坡做活路呢,一家人都喝西北风呀!……”
周兴和那个时候还小,父母断然的这个决定,他至今依然有些不解:或许,父母是想借此讨好王姓大家族,在和王家攀上亲戚后,将来在村上少受些欺负;或许,是怕他们百年之后,儿子无人关照找不到媳妇,像村上不少男人一样打一辈子光棍吧!
这一年,周兴和才刚满14岁,王家姑娘才15岁。
是的,他母亲说得没有错,在山区农村,男女早婚现象其实是司空见惯的。媒妁之言,父母之命,双方家长谈好后,就顾不上儿子或女儿个人的感受了。那时,男女结婚也不一定非得要到公社去办什么结婚登记,双方家长商定一个日子,最后请来生产队干部和几个至亲至友,摆桌简单的酒席让大家吃一顿,然后男方把姑娘领进家里就行了。姑娘进了男方家,名正言顺就成了男方家里的媳妇,就和男方的小伙子住一起,就开始共同生活,共同生儿育女了。
自然,这样由父母捏合成为夫妻的男女,特别还是少不更事的男女,是不能奢谈什么感情基础、情趣相投的,更谈不上什么“爱情”之类的东西了。让儿女们结合,在大人心目中无非就是“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”的传统习俗,无非就是家族传宗接代的需要,承担起继承香火的责任罢了。
“我嫁到兴和家时,那时大家都穷,周家也没给什么聘礼,他家里给我扯了两件衣裳,就把我接过门了。”时隔几十年,笔者在采访周兴和先前的妻子王琼华时,尽管她年纪已大了,但对当时的情形还记忆犹新。
就这样,没有什么繁琐的仪式和复杂的手续,王琼华就嫁到了周家,和周兴和成为事实婚姻,和他朝夕相处了。农村生活单调枯燥,山里天又黑得早,两个懵懵懂懂的少男少女住在一起,难免日久生情,出乎他们意料的是,第二年春天,王琼华竟然怀孕了!
人类繁衍生息是天经地义的事,是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。
当王琼华怀孕后,让人焦虑的是,兴和母亲的却病一天天沉重起来。兴和小小年纪既要上坡出工,又要照顾母亲和妻子,常常是起五更睡半夜。可更要命的是,为给母亲医病,那时家里已经到了一贫如洗的境地。到了冬天,眼看妻子就要生产了,可家里连仅有的一点粮食都卖光了,要生孩子的妻子吃什么呢?
“我生大女儿时,是娘家给了我5斤麦子,我吃过两顿面条。”王琼华说,“到后来生几个孩子坐月子时,能有点红苕皮、包谷面吃就不错了。兴和是家里的全劳力,要上坡做活路,娃儿些又小,有点好的也要留给他们,就是叫我吃,我也吃不下去呀……”
王琼华生孩子的时间,是1968年腊月。
孩子哇哇坠地的哭声,虽说让周兴和有些手足无措,但对病中的母亲来说,或许还是个安慰吧。
这时,王琼华才16岁,严格地说还处于生长发育的年龄;周兴和才15岁,也还处于懵懵懂懂的成长时期。可这对小小年纪的夫妻,尽管自己都还没完全长大,却要承担起当妈当爹沉重的家庭责任了。
天色阴霾着,从山那边吹过来的风,带着深深的寒意,孩子哇哇的哭声,在这个小山村里传得很远。
“周家又添人口了,生产队明年又多了个分口粮的人,周家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了。”村民们听见孩子哭声,抬头望望周家住的那个清冷的山坳,如此说道。
抱起襁褓中的女儿,听着孩子的哭声,完全还没有当父亲思想准备的周兴和,虽有几分欣慰,但更多的是无奈和焦虑。(作者:舒德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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